印君容老师的照片放在客厅的钢琴架上。照片背景是一片深蓝色的大海，远处是著名的澳大利亚悉尼歌剧院。海风微微地吹拂着她的头发。照片上的她脸色红润，笑得灿烂、如意。选择在这样一个地点拍照，是她的心愿，象征着她一生爱音乐，义含深远。此照也该是她的最爱。看着那样的笑容，那样的美景，我们这些去祭奠的学生，都赞叹不已。 　　印老师出身于音乐世家，1962年从南京师院音乐系毕业分配至市四中任教，1986年1月加入民盟。我于1964年进入中学，印老师教我们整个年级的音乐课，是她教我们识乐谱，带我们步入音乐殿堂。她教的一首《在老师的身边》我至今还记得。她上课认真、严厉，学生喜欢背后给老师取绰号，但上她的课都乖乖地听她的话。进入“文化大革命”。学校让印老师和其他老师组成小组，到我家动员下乡。我不肯下乡，她还说：“这个佬小怎么不肯听话的啥？”她是个快人快语的直爽人。 　　一晃10多年，我下乡回来，知道她已调离母校，而后知道她开办了省内第一所民办钢琴学校，后来又参与创办了江南大学音乐系。渐渐地她的名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忙。她晚年，将全部精力用于音乐与公益事业的结合上，曾多次举办音乐会。而我始终没有机会与她谋面。到去年却听说她已得了癌症。 　　今年春天，我们组织年级大聚会，因老师们年纪都很大，预先商定不请老师，可我在校门口等候同学时，却见她从小车上下来，柱着拐杖。原来，老师们得知有这样大的活动，机会难得，互相约好了要与学生同乐。在会场上，她坐在第一排，与其他多年未见的同事、学生畅谈，兴奋不已。表演开始，有小合唱，有独唱。她听着听着竟然忍不住站起身来指挥，两眼炯炯有神发着光亮，这令在场的160多位师生无不动容，感动不已！最后，我们班带头演唱大合唱《同一首歌》，她又站起身指挥，全场顿时气氛热烈，简直是热血沸腾。我那同学带来的伴奏带尾曲反复有4遍，超过我们事先唱的两遍，我们反复唱，印老师也就反复地指挥。她是那样地爱学生，爱音乐。要知道，她已是癌症扩散的人了。可一听到音乐，她就抑止不住自己的音乐情感，融入到旋律之中。那一刻，似乎嫌歌唱得太长了，可事后，却又感到珍贵而觉得太短了。我们唱得格外起劲、宏亮。当我宣布联谊会结束散场时，全场掌声响起，她第一个走上来向我祝贺，说办得好，像这样大规模的年级联谊会学校还从未有过，希望我还办下去。说真的，那次大聚会的成功，有她的一半功劳。 　　转眼到了6月，印老师举办圣音合唱团成立十五周年音乐会，同学们竞相去参加。音乐厅坐得满满的。她坐在椅子上，起身指挥已不太方便，比不上4月参加我们聚会时的状况。当合唱演出过程中，她忽然声色严厉地喊停下，原来她嫌唱得不好，要求重来。我们都为她的举动而惊愕。在这样大的场面，举办这样大的音乐会，出现要求重唱的事，实在罕见。而这就是她的本性，她不要求面子什么的，不能原谅得过且过，而是要求做到一丝不苟。假如声音不对，就像眼中有刺一般。一些学生去合唱团看她教唱歌，都说她在音乐教学事业上的认真，甚至达到苛刻的地步。我一边听音乐，一边心中感慨不已。印老师是视音乐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一个人。试问，有哪一个重病在身的人还举行这样盛大的音乐会？全场还亲自指挥到结束，中间没有休息，也没有人代替指挥。同学们无不在赞叹印老师的精神。我们是带着爱心，又带着伤痛的心在听音乐会，而我这个特别容易动情的人，看着她艰难地硬撑着身子从椅子上站起指挥时，她的人格魅力、风范展露无遗，不禁潸然泪下，我为她的精神所折服。我想人生如斯，足矣！ 　　音乐会开得十分成功，掌声不断，同学们拿着鲜花挤上台去合影，我目睹她在嗔怪学生花钱买花，却拗不过学生的热情。更有同学把这次音乐会制作成小年糕有声电影，在微信中转发，让大家收藏。散场时，一位老师告诉我，印老师的病情已相当严重，是不能办这样的音乐会的，是热爱音乐的心念在支撑着她。 　　到了7月初，几位要好的同学相约请印老师在蠡湖边小聚。事先，我又担心印老师的身体，不知能否出席，她却欣然答应。在席间，我递上我们年级大聚会时的照片，争取明年我们的大聚会再请她指挥唱歌，她一口答应。当场，还有同学献上专业水准的演唱来表示对恩师的敬爱。当一位女同学特地为她演唱《老师我想你》时，印老师不时用纸擦着眼泪。这一次小聚，她十分高兴，但我们都深知这次已是难得的机会，我们一起合影。而这真的成为永别。 　　秋天了，静美的树叶在飘落，印老师的病情又加重了。当有同学去看望她的时候，她重复着每一个人的名字，嘴里还说，“我欠你们的（情）（指的是音乐会的小事）”。她不要别人去看她，生怕影响工作，浪费时间。最终接到了她去世的消息。同学们在微信群里纷纷哀悼：“我们还等她指挥呢，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虽然心理已有准备，但还是没想到走得这么快。”更有同学作挽联：“音乐铸人生，笑对桃李完美退场；在世享盛誉，不负众望架鹤西逝。音容苑在”。 　　在她家里，亲属告诉我们，音乐会圆了她的梦，但结束后，她的身体就垮掉了，全靠点滴、药物支撑着生命。她一生要强，对事业追求执着，对音乐热爱、痴迷，虔诚的令常人难以想象。好在她到最后仍清醒、安祥。临别还喃喃地说：“我要到天堂去了！”她女儿说：“母亲遗愿不设灵堂，这是家中的布置，她在另一处与我们同在，在那她受到照顾，再也不会辛苦”。 　　世间到底有否天堂，自古就有哲学家们讨论，有人信，有人不信。但对于印老师，我宁愿信其有。她实现了一生的梦想追求，为音乐事业作出了诸多贡献；她把那么多的爱用音乐的方式撒向人间；她的精神感染着那么多的学生，让学生们念叨着她、钦羡着她。在我们心中，她始终活着。她为我们大聚会指挥与她为音乐会指挥的一幕成为人生中的定格。她那在钢琴架上的照片还在对所有人微笑着呢。她为音乐而生，她的灵魂也会在天堂始终伴随着音乐……（郁有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