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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志伟与《二泉映月》的因缘
2012-03-12  来源:民盟无锡市委

——兼谈我心中的黎松寿先生

无锡民盟滨湖区基层委员会 邓仲威

曹志伟女士是61年前抢救世界名曲《二泉映月》的参予者,是至今唯一健在的那次钢丝录音的见证人。

志伟女士今年已经87岁高龄了,但她思路清晰,表述流畅。提起1950年9月2日晚上给阿炳录音的情景,说起阿炳身世、阿炳形像以及与《二泉映月》相关的人和事,她如数家珍,充满了深情。

曹志伟的夫君是著名二胡教育家黎松寿教授。黎松寿发掘、抢救和传播《二泉映月》的历史功绩,已得到社会各界的高度肯定和颂扬。而同他相濡以沫整整六十个春秋的伴侣,志伟女士所付出的心血和辛劳同样值得褒扬和敬重。

我与黎松寿夫妇的相知相交,还得从八年前谈起。那年夏,我在无锡日报上先后发表了《应塑一尊真实的阿炳雕像》,《 阿炳艺术研究应拓宽视野》等文章,一时起了不小的社会反响。报上接连刊发了有关阿炳形象的讨论文章。与阿炳以及《二泉映月》有着紧密关联的黎松寿虽然身在南京师大音乐学院,十分自然地关注着这场大讨论。不久他便与志伟先生一起来到无锡,和我以及同样十分关心阿炳艺术的几位老朋友见了面:资深学者、人称锡剧活字典的钱惠荣先生,数十年关注阿炳和传播阿炳艺术的市老干部艺术团的两位老领导钱锦树、陶寅等,开始了我们之间日后多年的交往。

志伟女士生于1926年,属虎。关于她与黎松寿恩爱有加的六十年姻缘,我保存着她的亲笔来信:“我是个医务工作者,也是个业余的音乐爱好者,未经过音乐方面的训练,只是自己买了一架风琴,带到医院,工作之余弹弹唱唱玩玩而已。1948年由医院同事介绍(同事在跟老黎学二胡),认识了近在咫尺、正在家休息的老黎。而我亦就此被他的二胡声所迷惑。但父母亲的反对,亲朋好友的劝说,让我烦恼得不知所措。在较长的一段时间观察下,发现他处事谨慎、办事认真,尽管有人说他家经常有不少男男女女交往密切,却未出现过不该发生的事,终于冲破重重障碍和压力,在51年同老黎结了婚。”常言道:“女为悦已者容”,正是由于对音乐的共同爱好,对黎松寿二胡技艺及其为人坦诚爽直的赏识,才有了这段美好的世纪情缘。这也是几十年如一日,全力支持丈夫音乐事业,忠贞不渝夫唱妇随的原动力。

说起那次历史性的钢丝录音,人们都会记起杨荫浏、曹安和、黎松寿。殊不知黎身边的这位曹志伟夫人并非仅仅是旁观者,她其实也是具体参予者和操作者之一。

志伟先生自幼喜爱音乐,其音乐基础和审美水准远在一般业余爱好者之上。她亲手抄写了一本厚厚的名曲,转赠给了我,我一直珍藏着。149首中外名曲,书写非常工整规范,一如她为人处世的严谨。其中18首世界名曲,诸如“翠堤春晓”、“小鸟依人”、“绿野仙踪”、“美丽的梦神”、等等,都是用英文抄写的,十分漂亮,犹如印刷的一般。她曾给我说,“阳关三叠”、“南屏晚钟”、“送别”、“教我如何不想他”等曲子“我和老黎都很喜爱,唱了不知多少遍。老黎走了,睹物思情,我都不敢面对这歌本了,”记得黎松寿曾几次谈到当年在钢丝录音机未到之前,他曾怀着十分焦急的心情,和夫人曹志伟一起给阿炳的二泉反复记写曲谱的事,如今,无论从对阿炳以及阿炳艺术的感情和印象、能力以及社会责任来看,这本歌曲集已是最好的说明。她说“我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但是,客观而论,此举功德无量!

黎松寿上小学时,爱好音乐的父亲就给他买了一把高档次的老红木二胡开始练习。据志伟先生赠送给我的黎松寿教授亲笔撰写又未经发表的《阿炳年谱初稿》记载,黎9岁那年民国19年,也即1930年,就开始向阿炳学习二胡,接受阿炳讲解演奏要领了。阿炳比“松官”大28岁,阿炳35岁时开始肩背琵琶,手执二胡,步出家门上街卖艺谋生,其演技之娴熟在“松官”心中可想而知,加上大人们都说阿炳十四岁那年在城皇庙会上技惊四座的表演而被誉为“小天师”,黎向阿炳学艺的虔诚更是不言自明,直至1950年12月4日阿炳去世,他二人整整20余年的师友情和忘年交之深之笃,以及阿炳始终用“松官”这个乳名来昵称他,足显二人感情非同寻常。

众所周知的《二泉映月》是阿炳逐磨了许多年反复修改无数遍才定型的二胡曲,其演绎修订过程,黎松寿是感受最深的人。志伟先生曾给我谈起“老黎心中阿炳的曲子有许多版本,有许多不一样、却也很好听的段落。”去年春夏,我在与当年曹志伟在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同事陈丽梅女士(其丈夫是院长),以及黎松寿妹妹黎美龄的小学同学章文英女士(是曹志伟几十年的好朋友)等人的交往中都谈起过这个细节:黎松寿拉二胡时,有好多次拉着拉着就问:“阿好听?”大家回答说“好听,”他说是“阿炳的”。接着再拉一段,又问“阿好听?”大家说好听,又很好奇,他开心地说“也是阿炳的”,朋友们曾要求他把心里记得的阿炳所拉的不同版本的二泉片断和其他二胡曲都记录下来,因为大家觉得都很好听,不记下来,失传了太可惜。黎松寿却说“只好拉拉白相相”,怕别人不理解,怕产生误会,甚至担心指责他借阿炳之名弄虚作假而始终没有写下来,这其实倒是阿炳艺术研究的一个历史遗憾。

黎松寿向阿炳学习二胡并相互切磋演奏技艺长达20年,他对阿炳艺术、尤其是阿炳的二胡演奏艺术了解最多,理解最深,其研究程度之最,是无第二人可以与之相比的。他之所以毕生潜心二胡艺术,后来成为著名的二胡教育家,客观上也有赖于与阿炳长期的相知相交。

志伟先生曾明确告诉我,“老黎与阿炳交情之深一般人都了解得不够”。“阿炳所在图书馆路30号与老黎家的4号人民路斜对面相距很近,便于交往是一个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爱好相同和感情的相通。”无锡市志《无锡艺术六十年》“民族音乐教育家黎松寿”一栏这样肯定:“他童年住在阿炳家附近,少时习奏二胡时常蒙阿炳点拨,日后成为彼此相知颇深的忘年交,阿炳亲切地称黎松寿为“松官”。他是阿炳晚年困苦生活中出现的一道曙光,正是松官和杨荫浏等人这样的“伯乐”。才使得阿炳和他的《二泉映月》没的湮没在人间。由于黎松寿向中央音乐学院杨荫浏、曹安和、储师竹三位教授竭力推荐,才促成了对阿炳音乐的抢救和录音工作”。这一权威的历史定论想必是对失去知心爱人的志伟女士最大的慰藉。

毛主席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黎松寿把阿炳拉的许多二胡曲段娴熟于胸是出于对音乐艺术的爱;1949年冬,他能在二胡大师储师竹面前“随意”拉出“二泉”的片断,因此引起储和另一位音乐大家杨荫浏高度重视,并把阿炳的家庭身世坎坷经历和出众的音乐技艺如实相告也是出于爱;反复强调并写信敦促杨荫浏等尽快给阿炳艺术录音是出于爱;眼看阿炳身体每况愈下,在一时搞不到钢丝录音机的情况下,主动与夫人曹志伟一起不厌其烦让阿炳一遍遍地拉,他俩逐句逐段地记录,尤其是那些装饰音和上移下移的滑音,反复修订直至阿炳点头满意,把后来定为《二泉映月》的二胡曲全部谱写下来的主动抢救行为更是出于爱;及至后来,杨荫浏于1950年8月下旬带了钢丝录音机终于来到了无锡,黎得知他们主要是想录道教丝竹乐曲和十番锣鼓,他敢于为了阿炳向比他大22岁的恩师,德高望重的权威音乐家杨荫浏据理力争,并最终给阿炳录了三首二胡曲和三首琵琶曲,这更是出于一种大义凛然的无私无畏的爱。记写曲谱可以首先确保不湮灭,录音更能保留阿炳的声音。请人们千万不要忘记,百听不厌的《二泉映月》能永世留存首先是黎松寿先生的大爱所铸成的,人们当然也不会忘记音乐大家杨荫浏、二胡大家储师竹、琵琶大家曹安和等伯乐对阿炳艺术的全力支持、救助和推介。

人们或许会说阿炳似乎与黎、曹两家特别有缘份。是的,市志上说“他是阿炳晚年困苦生活中出现的一道曙光”,这“曙光”其实应该泛指黎、曹两家的众多人员对阿炳的同情和对阿炳艺术的看重。天下事,本质上讲其实都是心与心之间的交往,善待人和被人善待,爱人和被人爱都是相互的共同付出。早在1925年,32岁的阿炳因交友不慎,生活失俭,吸毒染病,讳疾忌医致使双目失明,身陷绝境几度想自绝人世。阿炳在艰难困苦中争扎,以及为难舍的音乐执着追求过程中,阿炳得到了许许多多好心人的同情和帮助,其中也包括黎曹两家几乎所有人员的关爱。黎松寿的父亲是无锡火车站站长,到60岁还在拉小提琴,其兄黎松祥是无锡普仁医院胸科主任,黎松寿做中医的舅舅陆同坤,曹志伟的父亲当年无锡牙医协会会长曹培灵,他们曾多次给阿炳诊冶过病,生活上给过一定的接济。黎的弟弟黎松盛也爱音乐,多年的小提琴教练。黎的妹妹黎美龄尤其十分喜爱听二胡演奏。听志伟说其妹曾怏求老黎拉阿炳的二泉等曲子,并录了一张片子,美龄开心至极,竟给他“犒赏”了一万港币,足见其爱二胡之甚。(美龄少时曾患急性脑膜炎,松寿全力抢救,兄妹情感极深)他家兄妹几个曾无数次扶阿炳到他们家里,让阿炳坐在灶间里先盛碗饭他吃,然后再听阿炳拉二胡,看重阿炳的二胡艺术并不时给他以生活接济。阿炳虽文化不高,但也有感恩之心。有心的读者可能会问:50年9月2日给阿炳录音之前,阿炳因说唱讽刺金圆券满天飞而遭当局迫害,生活潦倒。当他心爱的胡琴的蒙皮被老鼠咬破,拉弓被咬断之后,他从此不再摸琴,一搁就是两年多,琴技荒疏,心如死灰,怎么能够接受黎松寿等人的劝导重新操琴?并听从曹培灵的安排在三圣阁录音?20多天后又欣然接受黎松寿夫妇的邀请,由曹培灵安排在泰山饭店太湖厅登台演出,完成阿炳的绝响?凡此种种,除了音乐的力量之外,这人情的因素、感恩的因素,也应是题中之义。人们常说,人与人之间所有的交流,所有的信任都是相互的。正如阿炳说的“你们这样给我面子,我不能不识抬举”。阿炳其实还是幸运的,他有幸结识了松官这位比他小28岁的知音和忘年交。

曹志伟总是谦逊地说,“我虽然确实做了一些工作,但我所做的也只是记记写写,抄抄乐谱和做做父亲的工作而已。”事实上,从她1948年与黎相爱到1951年结婚的3年间,正是她爱屋及乌,协助、配合、敦促老黎他们为抢救阿炳的“二泉映月”倾尽全力而最终大功告成的关键时段。老黎2010年5月离世,志伟女士一度痛苦得难以承受。她在来信中说:“我和老黎的60年,是我陪着他一起追求的60年,也是同甘共苦的60年,我敬重他的为人,我爱他。他抛下我一人先走了,可我并不怨他,虽然他造成了我的苦难,我还是想他,像以往一样爱他,甚至经常梦见他回来搭着我的肩膀,拖着乏力的腿一起散步,梦见他回来跟我一起背长诗,一起吟唱......”,为此,我和钱惠荣、钱锦树等老先生多次写信和电话宽慰她。其实,在历史的长河里,在阿炳和世界名曲《二泉映月》的节点上,志伟女士有幸全程参予那关键的三年,她和丈夫以及父亲一家翁、婿、女三人戮力同心,共襄民乐盛举,是缘份也是她的福份!

说志伟女士与阿炳“二泉映月”有缘,除了上述她凭自己的音乐能力和老黎一起为“二泉”记写曲谱这一少为人知的功绩之外,笔者要指出的另一点是:她自五十年代起就成了黎松寿实质上的秘书,“早年曾为老黎抄写过几次刘天华的曲谱,他认为不错,很满意,觉得可以为已所用,以后凡是他所写的一切,特别是有关阿炳的资料、信件、电影剧本等都是一起斟酌修改,最后由我抄写了才往外发表或寄出。直至1980年前后,应无锡三国城周益平先生之约写完了阿炳的电影剧本。。。。。。”。据我所知,黎1951年春发表在无锡《晓报》的全国第一篇宣传阿炳的文章《江南民间艺人瞎子阿炳》就是由志伟女士謄清缮写后寄发的。客观地说,志伟女士的文字功力和写的字确实相当了得。案头可以查阅的黎松寿有关华彦钧(阿炳)的著作目录,黎松寿所著的《民间音乐大师华彦钧年谱初探》以及黎松寿亲自拟定的《阿炳艺术研究协会》的宗旨、目的、及具体活动的12项条款都是一起斟酌后由志伟女士整理抄写的。黎松寿先生的名片上直接写着“主要学术成就——发掘、抢救和传播《二泉映月》,是的,这是老黎一生最大的自豪。伟人身旁这位几十年如一日同他一起奉献的夫人同样也是老黎的骄傲!

我十分敬佩志伟女士对阿炳艺术极其负责的态度,有幸被心直口快的黎老引为阿炳艺术和知己好友,更有幸得到志伟女士的信赖,把黎与杨等人从1955年1月21日至1993年10月20日三四十年的通信赠送给了我。第一遍读下来,首先是为杨对黎无数次的“请教”而诧异。然后是无数次地被两位大师为艺术真实执着追求的精神而感动。其艺术品位之高、涉及范围之广、对阿炳艺术的寻根问底、一丝不苟,对捍卫阿炳形像的责无旁贷和义无反顾,无不为之震撼和惊省。他俩是志同道合的斗士,更是肝胆相照的战友,是一对被阿炳艺术迷倒的探索者。他们两个俨然是那个特定历史时段为阿炳专门设计、安置在一起的故事人物。

志伟女士是一个磊落坦荡又十分注重积善修德的人。年岁大的无锡人都记得那个著名的牙医协会会长曹培灵,生前把家中所有的金条金器全部捐赠给了鼋头渚“小南海“佛院。或许是受其父亲的影响,她把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之类看得很淡。她在把精心保存了60年之久的那台钢丝录音机无偿捐赠之后,居然在夫君逝世45天以后,又专程从南京赶来无锡再次奉献出阿炳的二胡曲《寒春风曲》的录音带。“人到无求品自高”,此言得之。

去年11月18日,我和钱惠荣、钱锦树两位老先生照例相约在“梦里水乡”茶馆会面,一坐又是6个小时,要参阅的材料、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实在太多。其时突然妖言四起,什么阿炳是“上吊自杀的”,什么《二泉映月》是源出调情淫曲《知心客》,不一而足。对此,惠荣先生及时撰文以正视听。我们只是在电话里转弯抹角地给志伟女士多少透露了一点信息,她便又来到无锡,并欣然接受了媒体的访谈,直截了当地以她和老黎的亲历亲为,严正驳斥了有损阿炳和《二泉映月》形像的惑众妖言。襟怀坦荡若此,令人敬佩!更有甚者,志伟女士此行还送来了两份黎老多年珍藏的墨宝:一幅亮眼的阿炳头像。是七十年代黎松寿与苏州画院杜重划院长一起,手拿那张阿炳歪戴墨镜的照片,在南京新街口一带热闹地段,从人群中寻找面貌某一部分、某一特征象阿炳的人,经过速写、修正、组合而成的阿炳像。此画与著名画家朱学津先生所画的阿炳拉琴的那幅国画十分相似。是唯一存世的一幅亮眼阿炳的艺术形象,弥足珍贵。二是一帧名曰《三须吟》的横幅。是他的恩师杨荫浏在1946年春,戏谑他朋友储师竹“惧内”的五言超常打油诗,幽默诙谐。老黎十分喜爱,多次怏求杨为他亲笔书写横幅。杨终于在1949年秋中央音院迁址天津之前,挥毫书写满足了黎的愿望。文革劫难后失而复得。老黎走得太匆忙,面对老黎最最心爱的墨宝,志伟反复斟酌,左思右想,如何处置才对得起老黎?她执意先交我等几人保存,我们和黎师母同样觉得杨、黎、储这三位大家与阿炳、与《二泉映月》联在一起,无法分割,最终决定将它找到一个和钢丝录音机“寒春风曲”录音带同样的归宿,一并捐赠给市里。12月21日也即是小年夜晚,志伟女士抢在我头里来电祝贺新年,感谢我们帮她把老黎的宝贝安排了个好去处。其实,我们和所有爱好阿炳艺术的人们该感谢和永远铭记的是大爱无垠,竭尽全力为阿炳和《二泉映月》增光添彩的曹志伟先生!

志伟女士最后还欣喜地告诉了我一个秘密:“我新近买了一架电子琴,我又开始弹琴了,我要把“二泉”的一个个片断重新连缀起来!”衷心祝愿尊敬的志伟女士在悠悠琴声里,安享天年,芳心永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