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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 里 黄 叶 村
2009-04-07 来源:民盟江阴市委
我是来看一个人的。他早已逝去了二百多年,如今看到的,满是沾了他气息的黄叶村。
此处不染青绿。冬天的北京香山,已经丝毫找不着一片红叶。寒风里,裸坡上显露着皱痕,骨力犹如纵横的摹刻。那些个高低粗细的冬树,无论是路边的银杏古樟,还是坡岗的果林梧桐,都光秃秃地兀立在冬天的萧瑟里。本该是波光潋滟的湖面,也慑服于冬天的淫威,识趣地收敛起笑靥一般灿烂的涟漪。黄叶村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被冬天语言包裹着的香山脚下。“世事纵有千般好,不如著书黄叶村。”如果不是因为曹雪芹在这里写出了《红楼梦》,有谁会从满山红叶的激情里走出来,去在意这一排稀落生涩的老式旧院呢?
说是村,其实并不是一个村子,只是一排十二间的院落。矮篱环护,石径蜿蜒,小巷幽深,确乎是一个古老的村子。大概久无人居,便隐隐透出了尘封老气。村内辟有菜园、药圃、瓜棚,设有石碾、石磨、辘轳、箭场、古墩,建有茶馆酒肆。门额上悬挂的门匾:“曹雪芹纪念馆”,是端木蕻良所书。门前一株老槐,枝干斜歪,确是雪芹遗诗中“歪脖老槐”所述。我脚步轻缓步入里屋,那是屋主自题“抗风轩”的小间,陈列的是瓦灶、油灯、绳床、笔砚,还有大量的摹本、复制本,有家谱、地契、碑刻拓本等等。一对黄松木书箱,其中一个有雪芹的题字;发现题壁诗的一堵旧墙,弥足珍贵,现已作精心维护,大部分的墙皮都保护完好。昔日人已逝,遥想200多年前主人就是在这样的陋屋里, “酒常赊”、“举家食粥”,寂寞艰辛十年,竟然会写出:古道秋风莽原塞北,胡笳几曲响彻云天;梨花春雨楼台江南,诗词歌赋书画同缘;痴男怨女情天恨海;达官贵人弄权政坛,还有“醉朱唇,凝泪眼,红袖舞蹁跹”,争做“红楼梦中人”……大观园演尽人世大观。一腔忧国怜民情思,满腹天下兴亡浩叹,非止“一把辛酸泪”,非是“满纸荒唐言”……
惑也好、叹也罢,这是这么一个雪芹,“十年辛苦”写就了“字字看来皆是血”的艺术巨著。
离开这老屋之前,我再站在“歪脖老槐”下,环顾四周,近在咫尺的北京植物园、卧佛寺,今时已成为游人如织的瞻仰之地。而雪芹老屋,却依旧似当年寂寞残冷之所。我不舍离去,又转身进入这难得一到的旗人老屋,宛如又看到大师就在身前,他在“抗风轩”不停地“批阅”,一字一句地“增删”,间歇里走出佤檐柴门,凭吊着西山黄叶,又寂寞地吁嗟叹息……一道疏篱,寒鸦绕树。柴门蓬户,冷意寂寂。黄叶村里访客寥寥,有点心酸。曹雪芹是在最穷困潦倒的晚年,流落黄叶村的,也就成了秋树上欲落的黄叶。他生前没得到丝毫的实利和荣耀,就连死后声名远播之际,仍不得不面对满目的繁华,耐住这份黯然、落荒的寂寞。哪怕他老人家曾经创造过中国文学的极致,创造过艺术舞台的至美,创造过、并至今还在创造着万千商贾招财进宝的机运(仅北京城南模拟修建的所谓“大观园”,每日的门票收入就得以十万计,更别说他的著作已成亿万册地在书市流行)。人们宁愿不惜花钱到他老先生虚构的“大观园”里去凑一番热闹,也不会想到这孤岛般落寞的黄叶村来实地凭吊一回“大观园”的祖师。连近旁卧佛寺里那尊沉睡了千年的石雕佛像,都有无以记数的善男信女终年络绎不绝地前往烧香磕头,而大师的故居却只落得个门可罗雀。
感叹中,找一边上小饭店。大醉而归。(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