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夕芬
在一个突然的日子,在漫天飞舞的春风之中,在春雨落到额头的点点冰凉中,父亲突然说要到丰义去看看。
那是十八年前的事。
父亲转身,说完了上述的文字,于是在那个秋天,父亲完成了他的愿望,同时,也离我们远去。
丰义到底在哪里?有时面对着宜兴版图,别人说那是丰义,我点头认可,其实他们说的只是官林或其他,但是对我来说,完全一样,不一样的只是父亲。
我曾记得父亲回头时的身影,在我脑海之中也永远留下父亲回头的姿势。父亲在秋天里的脚印被我收集,所以他走不出以后的每一个秋天。
我在春天降落的时候开始怀念。
父亲的手边经常有一只鸟陪着。在小镇的一角,父亲静静地生活着,而且借着鸟的绿色翅膀,去想象丰义的模样,虽然父亲不懂描绘鸟是用怎样的心情在歌唱。父亲只是认为,大多数的鸟来自乡间,鸟声中夹带着质朴的泥土味。鸟是乡村的动物,是文人眼中的天使,无论什么鸟,它只能是家乡用雨水和谷粒喂养出来的。我猜想父亲身边的小鸟,它会在某个早晨或者夜晚,站到父亲面前,说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话语。父亲从来没有承认他是城里人,虽然他六岁时就走出了那片土地。有时,我和好多人一样,不知道应该是把自己归到城市一族还是乡村一类。内心中,我渴望乡村的自然,也盼望城市的奢华。
父亲提着小鸟,在清晨的空气中到处游荡,就象小鸟的本身,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从一个路口抵达另一个路口,从一家的房顶到达另一家房顶。有时,我只听鸟声,却不见鸟影。父亲的心就是一只鸟的心。
小的时候,走出小巷深处,来到东门菜花桥,我可以见到一连串的油菜。在与小同学们在拾麦穗的时候,还可以闻到清新的空气,沫浴一些明媚的阳光。虽然吸入的是一缕缕粪草的气息,但父亲说这才能算是真正的惬意。
有一次,父亲带我去到丰义,指着一堆破草,说那是他出生的那个村庄,他说自己家种过蚕豆、稻谷和油菜。他说你也应该回来走走。我想了一会说,我从小就长在狮子巷,丰义只是你的家。父亲带我去过丰义的表姐家,我的表情也有些趾高气扬,多年之后回忆时,头脑中只是觉得丰义曾经有过表姐,而且她家的糍团比较好吃。
对于父亲来说,对丰义的爱只是一种理想,也只有在心里,丰义才是完美的。有时,我问过父亲,丰义到到底有什么?除了那间低矮的茅屋,还有什么能留住你外出的脚步?如果你当初更有知识,更有理想,那该早已走出国门,躲在一个正在发达的国家,更加地爱国主义了。父亲说:我识的字就和你和手指一样多,所以我走得离丰义不远。
有时我想起丰义,就会想起现在的民工,我想着,父亲就是在一个春天,耐不住他的饥饿,带着小鸟一样的心情出发的吧。
就在城市发展的同时,好多村庄在不知不觉地消失着,它隐蔽在城市高楼的身下,再也沫浴不到新鲜的空气,村庄里的小鸟于是就对高楼藐视一下,然后匆忙地飞走了,有时一去就不再回头。每到春天,我偶然看到天空中飞来的小鸟时,我就猜想:丰义现在是否还在小鸟?它将去向哪里?是否也会带着象我父亲般很小的理想来回地飞?
父亲不是晨练者,晨练的只是他的小鸟,他们的跑道,也只是小镇的悠远的小巷。在小鸟的左顾右盼之中,父亲会到农贸市场,在青绿相间的甬道,在满脸皱褶的农人之中,你父亲去感受着农村的新鲜与露水。
去年又去过丰义,表姐家的年轻人对土地已不感兴趣。他们把兴趣节省下来,慷慨地转让给了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和外地的拓荒者。
丰义的路已变宽,将来也许会变得我不再认识,父亲可能会说:这是好事。丰义上空依然有一只鸟在飞,我看着,头脑中有了过去的印象,在这个时候,我觉得我要驻足,闻着新鲜的空气,要观望一阵、一阵。
(本文获2008年宜兴职工文化艺术节征文比赛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