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维宽

我有幸和民盟中央名誉主席费孝通相识相交五十年，并在他的领导和教诲下，从事苏州盟务工作数十年，得益匪浅，收获良多。费老已于2005年4月24日仙逝。今年是他老人家逝世三周年祭，往事历历，难以忘怀，值此今秋苏州民盟组织成立60周年之际，我谨写下五点片断回忆，以表对费老缅怀敬仰之情。

一、裕社初识费孝通

1955年5月，民盟中央常委潘光旦和文教委副主委费孝通来苏州视察盟务，住在西美巷裕社招待所，领导指定由我接待陪同。当晚市委统战部长萧放来探望二位客人，潘慎明主委也在座，并简短作了一些盟务汇报。第二天中午潘主委在松鹤楼设宴款待，事先潘老嘱我一定要将陆钦墀同志请来陪席，因他和潘、费均是抗战时期在昆明西南联大的盟内老朋友，记得在座的还有陈用鹏和周孝谦二位副主委，我安排陆坐在潘和费的中间，在潘老举杯致欢迎词后，大家都是盟内同志，边吃边谈气氛随和而融洽，陆和二位老友重逢不时谈心话旧，谈得开心时哈哈大笑，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潘光旦教授，他是第一次来苏州，久闻江南苏帮菜的大名，此次能在百年老店松鹤楼品尝到真宗的美味佳肴，他大为赞赏说，菜肴色、香、味俱佳，真是大饱口福了！当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松鼠桂鱼端上桌时，他说造型真是美妙极了！左右看了好一会才下筷品尝，不断说很好吃，真好吃，此时费向老师说，此次苏州之行不错吧？潘笑着说：姑苏历来人文荟萃，素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美誉，今天能品尝到名店美味佳肴，印象很深很好，真乃不虚此行也！这是一次十分难得，很有纪念意义的盟内聚 会，虽已事隔53年了，但这段往事仍印在我的脑海之中。遗憾的是当年与会的民盟前辈潘光旦、费孝通、陆钦墀、潘慎明四位长者，均已先后作故人矣。

由 于潘光旦 教授脚稍跛不便行走，除在裕社约请高校近十位教授举行一次小型座谈会外，我陪二位客人去拙政园游览一次，三天后潘、费二位便离开苏州了。

这是我 和费孝通 教授的第一次相识，虽然时间不长，交谈也不多，但对他的博学多才，思维敏捷，尤其他对老师的尊敬、至诚、周到，给我留下难忘的好印象。

二、1957年又来苏州

1957年5月初，民盟中央委员费孝通受盟中央委托，专程来苏州调查研究有关知识分子问题时，仍住在西美巷裕社招待所。其时我已调市建设局工作二年，但市委副书记蒋宗鲁在调动时，当面向我指示：“今后民盟具体工作仍由我负责”。因之费来苏州仍由我接待陪同。他和我谈这一次受盟中央委托来苏作调研任务时，因今年三月他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一篇“知识分子的早春天气”后，盟内外反映很好，认为他能说出知识分子的心里话，经盟中央研究决定，要他来苏州作些调查研究，根据费老的要求，我为他在盟内组织三次座谈会。

第一次是在江苏师院一间会议室内，由潘慎明主委主持，参加均是教授 和副 教授，有程有庆、周孝谦、蔡铭之、凌德洪、高昌远、张梦白、许冠仁、黄元福、李绪文、罗聚源等，会上先由费孝通介绍他最近在报上，发表一篇文章的构思和写作过程，希望能听到老校友、盟内同志一些看法和建议，会上大家踊跃发言，各自联系实际对知识分子有关问题，如统战政策、党群关系、工资福利待遇、院系调整一些欠妥之处，如师院生物系不该并入南师，而该留在苏州原校发展，今后必有前程等，都能坦率中肯提出意见和建议。大家对费在报上的文章，均予以好评和共鸣，认为能说出大家的心里话。

第二次座谈会，安排在裕社一间会议室，主要对象是中教界校长和名教师，由黄则民校长主持，与会者有张元鼎、陈六中、夏蕴文、董志尧、钱煇唐、陈廉贞、吴小敏、张欣、马俊忠、陈友声、陈俊贤、江左贤、殷小源等，人数较多，发言也很热烈，时间也开得长，大家对中教界存在一些问题，诸如教学质量、师资水平、师德师风、教师待遇、基层统战工作，特别对少数党员的领导水平和素质，个别党员作风问题，都提出不少意见和建议，也有个别同志发言尖锐，甚至指名道姓予以指责批评。但在会上也有些盟员未发言，表现沉默，有看法，这也是很正常的现象。但对费老在报上的文章，都予以赞赏和好评。

第三次座谈会是在长春巷22号，市盟机关会议室举行，由我主持会议，主要对象是科技文艺界和机关干部，与会者有徐云志、徐同生、黄肇模、杭立、祝嘉、汪星伯、郑子嘉、程厚玉等人，大家对双百方针、评弹前途、机关建设、古城和园林保护、城市建设和交通等方面都提出意见和建议及批评，汪星伯在发言中，对苏州将古老城墙拆去改建马路，和填埋部分河道改建道路二件事，提出了尖锐的批评，他说：这是老祖宗留给我们后代的宝贵财富，现在的领导一声令下拆了改建的举措，真是太可惜太遗憾了！今后必将后悔无穷啊！此事不幸被汪老言中，已无可奈何矣！

在以上三个座谈会上，费老不仅很认真的听取大家意见，还在本子上作了摘要，不时还作些插话问话，并在结束之前作了简短发言，他认为党中央要民主党派帮助党正风，是党对民主党派的信任和重视，也是发扬社会主义民主的优良传统，我们民盟组织和盟员要积极响应和参加。

之外费老还要我约老盟员陈廉贞去裕社个别谈话，因我有事外出未能参与。费老还和我说起此行有一件遗憾之事，原安排中，要我陪他去看望黄异庵，并去书场听黄说唱一档评弹，因黄此时正外出码头说书，不在苏州，因之未能见面，也未听到黄的书，费和我说，黄是上海和苏州评弹界有名的才子，不仅能自编自弹自唱，而他的诗、词、书法、文艺修养也不错，黄在北京也有一定的名声，要我见到黄时，代为向他致意。

到第五天上午，费老告诉我接民盟中央来电，要他立即返回北京参加重要会议。他又说此次来苏州几天调研收获很大，了解不少有关知识分子问题的信息、意见、反映和建议，他已初步整理好一份资料，回京后向盟中央汇报，当天下午我送他去火车站，在月台上告别握手时，费老对我此次接待陪同表示满意和感谢。

中国有二句古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信哉斯言！

1957年7月，费孝通在北京划为右派。

我也于1957年7月，在苏州划为右派。

三、25年后南园宾馆重逢

1982年1月28日，全国政协常委、民盟中央副主席费孝通来苏州前，市统战部长王也六要我协助接待工作，其时我又第二次调进民盟机关任专职副主委。上午10时，程有庆主委、钱煇唐副主委和我三人，在南园宾馆8号楼前，迎接从吴江来苏州的费老，当费老最后和我紧紧握手时，说了四句话：“难友重逢，十分高兴，共同为国，再干10年”。言简意深，深为感动。这是25年后费老和我第三次见面。

晚上7时，市委副书记、市政协主席潘林儒和王也六部长来宾馆看望费老，由我作陪，潘主席走后，王部长又和我研究明天上午费老在开明戏院作报告和明晚设宴招待费老陪席名单确定等细节问题。

1982年1月29日上午9时，费老应市政协、市民盟、市社联的邀请，在开明戏院向市政协委员、民主党派成员、大中院校教师和机关干部1600人，作“关于四化建设中的一些问题”的报告，大会由市政协副主席洪波主持。费老先介绍去年11月，他在英国皇家人类赫胥黎学会上作了“三访江村”的学术报告，并荣获1981年度赫胥黎奖章。他是最近四访江村——吴江县开弦弓村后，于昨天到达苏州的，之后费老在报告中，回顾解放前后的变化，尤其在三中全会之后，江村经济的巨大变化，并从他的调查研究举例中，有力的说明共产党领导正确，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农村经济改革试点也颇有成效。同时也对城乡经济进一步发展、科技下乡、小城镇建设等问题提出一些构思和建议。费老在二个多小时的报告中，会场上响起十几次的鼓掌声。

1982年1月29日下午2时（农历十二月廿五日），民盟市委在鹤园桂花厅，举办迎春茶话会，由程有庆主委主持，盟中央副主席费孝通也前来参加，他对与会同志们表示节日的问候，并向大家作了简短而亲切的讲话，费老在百忙中还关心和参与基层的盟务活动，确实令人感动和敬佩。

当天晚上七时，市委副书记、市政协主席潘林儒在南园宾馆设宴招待费孝通一行，现附名单于后：

费孝通 全国政协常委、民盟中央副主席

孟 吟 费老夫人

赵夏三 社会科学院秘书长

张祖通 《新观察》记者

潘林儒 市委副书记、市政协主席

王也六 市委统战部部长

程有庆 民盟市委主委

钱煇唐 民盟市委副主委

张梦白 市社科联副主席

江维宽 民盟市委副主委

1982年1月30日中午，费老接民盟中央电话，要他赶回北京参加党中央召开的座谈会，下午三时，由张梦白、钱煇唐和我三人，分乘二辆小车将费老一行送到火车站贵宾室休息，在月台上费老和我们一一握手告别，并表示感谢。（以上内容摘录江维宽《盟务工作日记》1980年3月14——1982年4月11日）。

四、难忘北京二次盛会

1983年12月，我以民盟江苏省特邀代表二名之一身份（另一名是徐州盛家廉同志）前往北京参加“中国民主同盟全国第五次代表大会”，也是我入盟32年后，第一次参加具有历史性的“五大”盛会，心情也感到十分激动。苏州民盟三位代表是：钱煇唐、张梦白、金传贤。我们随江苏省代表团同车前往首都，住在京丰宾馆。有一天我抽空去拜访费老时，他和我握手交谈时十分高兴，并在我本子上用钢笔题字：

当天情景历历在目，已是26年前之往事矣！而今费老已仙逝，因之这张具有历史意义的费老手迹就更显得珍贵了。

民盟“五大”于1983年12月14日开幕，29日闭幕，历时16天。大会由史良致开幕词，习仲勋代表中共中央致贺词，费孝通作工作报告。全国共686代表与会。此次大会高潮是在12月23日下午三时正，以邓小平为首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三十多位，来到人民大会堂北厅接见全体代表，并和大家合影留念。代表们的心情是多么的激动和兴奋，全场一片热烈的、高昂的掌声久久不停地响着，这是一次多么壮观而伟大的场面啊！这一天也是我一生中最难忘和最幸福的一天！至今我将这张具有历史意义的珍贵照片，配装在玻璃框内予以珍藏。

1988年10月，我作为苏州民盟三代表：江维宽、林兴成、胡小桦（女），前往北京参加“中国民主同盟全国第六次代表大会”，仍住在京丰宾馆内。10月7日报到后，很巧碰到民盟中央主席费孝通在会场检查工作，我走过去和他握手问好时，正好站在一条红横幅热烈欢迎民盟“六大”前面时，我抓住机遇，在这具有历史性的场合，和费主席二人合影留念，之后费老又为我在照片后面签上名字，这确是一张很有纪念性的照片，而时间是1988年10月，是一组吉祥的数字。结合今年民盟苏州组织成立60周年的时间是2008年10月，又是一次偶然的巧合。而今再看20年前这张彩照上的费老，他是多么的精神奕奕、慈祥可亲、笑容可掬、令人敬仰，今特附于文后，以表我对他老人家的缅怀思念之情。

我入盟已经58年了，能有机会去北京参加二次全国盛会，深深地体会到党和盟组织对我的关怀和关爱，也是我一生的荣幸和光荣。

五、费老又赠墨宝

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民盟中央主席费孝通于1993年8月中旬，来苏州视察期间，于8月19日下午，费老约老同学张梦白和市盟林兴成主委、钱煇唐老和我，去苏州饭店九楼晤谈，气氛十分欢愉和休闲，大家边品茗边谈话，费老的精神情绪很好，那天他谈得很多也很风趣，谈到当年他在振华女中上学时，全班都是女生，只有他一个男生时，真是感到有些尴尬，有时还要受女生们的嬉笑和作弄时，不禁也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也随之笑个不停，回忆给老人带来如此的愉快和高兴，真乃童心犹存精神不老也！费老身居高位却没有官架子和官腔，他以平等随和之心待人，他是那么慈祥和平易近人，使我们在座的人如沐春风，深深感到是一种精神上、心灵上的享受，也是一次难以忘怀的会晤。从下附一张小照中，可见当年费老欢愉之情。往事历历如在眼前，惜乎费老、张老、钱老均已仙逝矣！

1993年10月16日下午，我接费老通知到苏州饭店九楼，拿取他已为我在一本册页上写好的题诗，到后通报费老亲自接见，并将册页本交我，此时无客人，他老人家留我小坐，要我翻在册页最末前一页所题诗文，并指指窗外，对我指点诗文的内涵，我原请他在册页前题字，而费老却在末页前提诗，如此谦虚令人感动。这是费老生前赠我的第四件墨宝，诗文并茂，弥足珍贵。下附费老诗文之摄影件。

费老能立即写出西美巷裕社当年的住地，反映他的思维记忆仍如此之好，令人敬佩！这又是一张费老赠我的十分有纪念意义的手迹。费老写完题字说，和我相识已40周年了，很有纪念意义，并和我二人合影留念。座谈会结束前，费老又向在座每人赠送他最近出版的三本大作。会后费老又在宾馆设盛宴款待我们，真是一次终生难忘的盛会，对我来说收获就更大了。现将宴会时合影照片附后。

1997年10月中旬，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民盟中央主席费孝通来苏州视察，仍住于吴江宾馆，18日下午他在住地约苏州盟市委负责人和张梦老、钱老及我同往进行座谈，费老在听取大家的反映和意见后，提出民盟作为参政党，要进一步发挥民盟的光荣传统和民盟的优势，在参政议政和社情民意等方面作出更大的贡献。费老如此高龄仍每年外出深入全国各地视察调查研究，每次来苏州也都要抽出时间同我市盟内同志谈心话旧，十分亲切，在我记忆中至少已有20次了，也是民盟全国市级组织之最了，令人敬佩和感动。这是苏州民盟的光荣。在会后费老和每一位与会者均合影留念，这是费老和我第六次合影，也是他老人家和我的最后一次合影，因之就显得更珍贵和最有纪念意义了。

以上小文，因年代久远，如有不妥和疏漏之处，敬请指教。

2008年4月24日

（作者系民盟苏州市委原顾问、苏州市政协原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