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盟务工作琐忆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费孝通在盟内的一次题为《统战工作要适应新的形势》的讲话中说：“关键当然还在民主党派本身。多年受难的后果还在平复之中，领导部分青黄不接，新旧交替还刚开始，所以事实上还需要一定时间坚实起来。我们目前只能千方百计缩短这个过程，希望早日能胜任时代赋予的任务。“(《费孝通与多党合作》第22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10月第一版)

我1981年加入民盟，1983年调入民盟南京市委，作为一位新盟员和专职的盟务工作者，在工作中亲身感受到了费老和盟组织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为此而作出的巨大努力。今逢民盟诞生七十周年，回顾前尘，心有所感，谨以自己的区区琐忆作为纪念。

一、老盟员的眼泪

刚调进盟市委，我就参加了智力扶贫工作。当时的区划调整把贫困的高淳县划入了南京。民盟南京市委立即开展工作，组成讲师团培训全县教师。讲师团成员多为盟市委精选的资深老教师，1983年暑假，我被盟市委派往高淳县，配合县文教局的同志为我们的讲师团做好服务工作。

化学教师承杰同志倡导的玻管试验法，因其简便适用而受到广大农村中学的欢迎。承老当时不顾年事已高和严重的哮喘病，坚持一连数日为大家授课。晚上，我就陪他住在简陋的县招待所里，我们常在睡前闲聊几句。记得有一次谈到了五七年的反右斗争，承老突然激动起来，而且老泪纵横，哭出声来，还说了一句令我感到震撼的话，他说起自己当年戴帽子挨批斗的遭遇，好像是“共产党扇了我一个耳光，而民盟则是踹了我一脚，而且是踹在心口上!”

如此可敬可爱的老同志，积极响应组织的号召，热情地投身到智力扶贫的工作中来，却又对组织有如此大的意见，可见“多年受难的后果”是多么的严重，创深痛巨，而这不仅是承杰这样的老盟员个人的伤痛，更是整个民盟组织的伤痛。迅速平复这些伤痛，正是民盟组织义不容辞的责任。

二、新征途上的风波

粉碎“四人帮”以后，中国走上了改革开放的新征途，而新的征途并不平坦，仍有风波。

1987年1月初，为加速新老交替的步伐，民盟在两次换届大会之间又加开了一次全国代表会议。会议召开前后，正是学潮闹得很凶的时候。学潮平息后，胡耀邦同志辞职，一批人被开除党籍，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进一步展开。

这场风波在盟内也有所反映。费老在那次全国代表会议闭幕式讲话中就告诫大家不要冲动，不能听信流言，不要起哄。费老还提出要把会议所发简报全部收回，他说，因为简报只是用于会上交流的，大家畅所欲言，但是内外有别，不必外传。他说，这就是相信组织，爱护同志，我们是在不太平坦的道路上前进，要大家爱护大家。我清楚地记得，费老的这番话赢得了全体代表长时间的热烈掌声。

三、千万不能自己折腾自己

虽然费老在全国代表会议上向全盟发出了大家要互相爱护的号召和告诫，随着当时反自由化声势的增强，盟内的个别地方和个别人还是出现了紧张的气氛。有的人凭借过去的经验，以为又一场运动开始了。

当时，我是盟市委的秘书长、任江平同志是盟省委的秘书长。买书看书是我的一大爱好，我的手边有一本王若水写的书，当时就有人打我的小报告，说我最喜欢讯王若望的书。江平同志是学天文的，当时就有人据此怀疑他和方励之有关系。一时间，颇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味道。

费老和盟中央准确地把握了党的方针政策和全盟的形势，在全国代表会议闭幕不久，又及时地召开了一次全盟各级及计划单列市市秘书长会议。我有幸参加了这次会议，而江平同志则未能与会。

会议在盟中央会议室召开，是个小型座谈会，费老像一位宽厚的长者在向我们这群年轻人谈心(秘书长大多比较年轻)。费老讲话的主要精神是告诫大家千万不能再折腾，尤其不能自己折腾自己。他说，我们民盟是知识分子的政党，而中国的知识分子是国家和人民的富贵财富。过去的政治运动，特别是反右和文革，这个财富已经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今天，我们再也经受不起这个财富的损失了。费老要求我们这些秘书长对广大盟员一定要爱护好、保护好。

费老的话着眼于国家民族的长远利益，高瞻远瞩，胸怀大局。费老的这番话，也使我认识到，作为一个专职的盟务工作者，爱护好、保护好广大盟员是一种不容推卸的历史责任。

四、“不设防”的家园

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某次春节前夕，民盟南京市委文化总支举行迎春茶话会。京剧团的盟员续正泰同志的发言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老续同志是剧团和资深导演，得过不少奖，工作上很有成绩，在盟内没有任何职务，是个普通一兵。他在发言中谈了他入盟以来的感受，他说在盟组织内，一杯清茶，可以无拘无束地敞开心扉畅所欲言，真像一个“不设防”的家园。当时的广播电台新开了一个栏目，叫作《今夜不设防》，是有关性知识的谈话节目，所谓“不设防”，就是请广大听众放心大胆地说出心里话，无须有忌讳，不必有顾虑。老续借用这三个字，意在说明盟组织是广大盟员可以信赖的家园。

老续的话使我怦然心动，我不禁想起了八十年代老盟员承老流着眼泪诉说的那番话。从“踹一脚”的怨恨到“不设防”的赞誉，虽然只是不同时期两位盟员同志个人的心声，但是滴水可见太阳，他们的话反映我们的时代起了多大的变化啊!我以为，这是党的改革开放路线的成果，党的统一战线工作的成果。这说明，费老为首的盟中央多年的工作没有白费力，“多年受难的后果”终于得以平复!

我们应当继续努力，让“踹一脚”的历史永远成为过去，让民盟永远成为宽松和谐温暖幸福的家园。

最后我还想引用费老的一段话作为本文的结尾。1999年3月，费老在纪念当年同被错划右派的浦熙修同志的文章《怀念我的知心难友浦二姊》中写到：

“我在怀念浦二姊时总有一种想法，我们这一代人很快就会结束了。但是在这神州大地，甚至整个地球上，人类还应当活下去。为了人类继续发展，我总是有一种非分的想法，愿意像我们这一代人所受到的扭曲灵魂的历史能否从此不再重演了。我们这一代受过劫难的人，是否有责任把我们所受的灾难总结出一些教训，真正做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化怀念为防灾的力量，使得子子孙孙的灵魂再不遭扭曲呢？这也许是对亿万难友怀念的积极的行动。 巴金老 先生提出建立‘文革’纪念馆也许早已看到这个意思了。我自认脆弱，而且加上年纪老了，让我留着这个意思来结束这次对浦三姊的怀念吧。千万不要忘记我们曾有过这一段可悲痛的历史。”

在纪念和祝贺中国民主同盟七十周年生日的时候，读一读费老的这段感人至深的文字还是很有意义的。

尹树人 2011.3.28